Monday, January 31, 2011

遗物联想 -- 笑佛和狮子




这笑佛和狮子是祖父给我爸爸的,看到它们,往往会想起往事。

祖父是个穷秀才,却儿女成群,除了大儿子有读点书,其余全是文盲。我猜想他考到秀才后已入民国,科举制度废了。一个农村书生,在战乱时代如何能有好日子过!

孩子多,没有大的屋子,孩子长大结婚后自然要分家。我爸分到一间离祖屋远而且破旧的房屋,虽然两人辛勤工作,生活还是过得艰难。不得已,我爸在我还是我妈身体的一部分时就到了新加坡,刚到陌生地方,住的是公用房 ,十几个单身汉住在一间房里 ( 有点像旧时的3号病房),每个人有自己的硬木床。出卖体力,省吃省用,累积了一笔钱汇回家乡建造屋子,以为可以衣锦归乡和家人团聚。人算不如天算,连年的旱灾,家乡的生活实在不好过。祖父、叔伯和其他亲戚们都觉得我们一家人应该去南洋,就这样,我妈,哥哥和我也一起移居新加坡。那是五十年代,新加坡是英国的殖民地,移民必须得到英国殖民地政府的批准。

从福建莆田到新加坡需要在广东汕头乘轮船。我们从莆田坐木炭汽车到汕头,那是好几天的路程,由于晕车,我一路呕吐到汕头。 然后在那里住了一个星期才搭上一艘货轮,一上货轮,大家匆忙的找睡的地方,我们这群人是睡在轮船的底层,和货物一起,草席依着草席,走路都不方便。不过吃的方面倒很不错,早餐有面包和果酱。午餐和晚餐除了汤,还有两三道不同菜、肉。船上备有下午茶,一般是每人一碗薏仁或绿豆汤,对第一次走出农村的儿童,那是奢侈的。虽然晕船呕吐,但有很多讲同样方言的孩子一起玩耍,喜欢的话,还可以一起去洗澡室玩水。白天,和较大的孩子们到甲板上聊天,玩抓迷藏。世界仿佛是为我们而存在:只有轮船,船上的人,再看下去是海,往前面望去是海天结成的线,然后上面的天,偶尔海面会出现几尾飞上海面的鱼。船不断的走,但四周就只是看到海、天和它们连在一起的线。日子过得简单但不枯燥,没有离乡的悲哀,不用担心未来的日子,自由自在,真是过得不亦乐乎。轮船航行一个星期才到新加坡,接我们下轮船的是一帮皮肤黝黑的印度人,他们把我们这些小孩子几乎是从轮船抓了再丢到小船上。小船把我们载到一个岛上,然后关进一间大厅里,住了一个星期多才能到新加坡岛。后来才知道这叫隔离,怕我们传染病菌给别人。

初来新加坡,一家四口住进一间小房间-父母睡床上,孩子睡床底下。房间是向大房东租的,一层楼有好几间房,分别租给不同的家庭,房与房以木板隔开,隔板和天花板有一段距离,所以无隔音效用,隔壁房的活动听的一清二楚。为了省电,房东规定晚上九点后每层楼只能亮着一盏五瓦特的小灯。我喜欢看书,在微弱的灯光下勉强看,结果近视极深。厨房、厕所、洗澡间等都是公用的,早上大家都争着用厕所,大人当然有优先权,要是忍不住的话,小孩只好跑到后巷的水沟解决,因此那时很多后巷又臭又脏。由于房小,人多,有些家庭背景复杂,家庭与家庭间的关系不一定融洽,搬家是平常事。我们家几个月就搬一次家,一直到搬了第五次后才较固定,因为经济条件改善,自己变成了大房东。新加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有一个新条例,凡战前屋子,屋主在战后不能对住户(大房东)起屋租,而且只能把屋子继续租给现有的大房东。但没规定大房东不能对二房东或其他人起屋租。那时很多坡底的屋子属于阿拉伯人的,每个月到他们的屋子向大房东收取租金。一间二三层楼的排屋,大约有四到十间房间,大房东交给屋主的屋租每个月可能不到新币一百元,但大房东每间房间可收屋租几十元,很多大房东的收入就靠出租房间。要成为大房东,必须向屋子现有的大房东缴交一笔咖啡钱,数目几千元到几万元,再通知屋主(也是地主)就行了,屋主无权也不能干涉。这个条例已被废除。

我父亲初来新加坡时是拉人力车的,后来人力车被淘汰,转为踏三轮车。那是很低层的工作。为了减轻负担,哥哥和我每天早晨为出租车洗车。出租车长时间在路上行驶,容易肮脏,车必须每天晚上驾驶员回家休息时洗,有的驾驶员半夜十二点收工,有的要到清晨四五点钟才停驾,每辆出租车每天有早晚两班不同驾驶员,驾驶员的换班时间一般在下午三四点。洗车费当时是每辆每月新币五元,散客,即只洗一次,每次收五毛钱。开始时只是洗两三辆出租车,后来增加到五六辆,必须清晨两三点起来洗,洗车用的水是从政府廉价租给日薪工友的宿舍里拿的。洗好车后就匆匆忙忙买早餐吃,然后踏脚踏车赶去上课。放学后再睡个午觉。

旧时新马(新加坡和马来西亚)有个现象,每个行业由同一种籍贯的人经营,海南人和福州人一般经营饮食业,客家人经营当铺,兴化人(莆田、仙游和部分福清人)交通业。我父亲在我们到新加坡不久后就陆续拥有三部出租车。出租车绝大部分是由兴化人拥有,但驾驶员就不一定是兴化人了。七十年代后政府出来新条例,只有出租车驾驶员才发给出租车执照,现在所有的出租车由政府规定的机构拥有。

除了行业,住处也是如此,同籍贯的人喜欢住在同一个地区。建屋发展局所建的廉价组屋普遍后,这种情形逐渐消失。

语言是个让人伤心和怨恨的课题。延续英殖民地政府政策,新加坡的行政语言是英文,你的英文不好,休想在政府部门或大机构担任要职。毕业等于失业,独立初期的新加坡,多数人在华文源流学校就读,华校学生普遍不注重英文。而英文源流学校的学生看轻华文,华语似乎只是低层人们的用语。即使是华校生,他们在“高级”场合也不愿或不敢以华语交谈。现今的新加坡华校已不复存在,但以华语交谈却很普遍。

五十年代的新加坡人口不多,英殖民地政府乐意增加人口,促进社会繁荣。移民比当地人民刻苦耐劳,对经济的增长起了很大作用。英殖民地政府可以因此增加财富,运去英国,让他们的子民过着悠游自在的生活。保卫自己的人民丰衣足食是他们的优先考虑,为自己国家的利益,他们对在为殖民政府工作的当地职员可能必须照顾一下,但为什么他们要积极去照顾殖民地人民的福利?殖民地政府绝不会让殖民地人民有政治上的自由、话语权,人权份子对这种现象静若寒蝉。可是,殖民地国家独立后,这些人权份子就开始积极活动了。悲哀的是有一些当地人士居然也加入他们的行列,国家还未真正上富强轨道,就要求更多的民主,人权,反对自己国家的政府。当自己国家人民被殖民主义国家统治欺压时,他们又在那里?

唉,不想继续写下去了!

注:这里有意用一些新马惯用的语言,读起来可能较有亲切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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